凌晨四點的深圳還浸在墨色里，我蹲在車庫檢查貨車輪胎，手機在褲兜里震動，新訂單的提示音刺破寂靜。是南山區一家初創公司要處理 50 臺舊電腦，備注欄寫著 “含重要數據，務必當面清除”。這樣的要求如今越來越常見，我摸了摸后座的數據擦除設備，金屬外殼在黑暗中泛著冷光。

八年前入行時，我推著銹跡斑斑的三輪車，車斗里擺著 “舊電腦換盆” 的硬紙板，在城中村挨家挨戶吆喝。記得第一次敲開福田某小區住戶的門，那位戴金絲眼鏡的大叔把筆記本抱在懷里，眼神警惕：“這里面有公司標書，要是泄露了......” 那天晚上，我攥著剛收來的三臺舊電腦，在網吧查了整整三小時資料，第二天就報名了數據恢復培訓班。現在每次上門，我都會當著客戶的面操作設備，看著進度條走完的瞬間，他們緊鎖的眉頭總會舒展開來。

2020 年是行業的分水嶺。政府發放電子廢棄物回收補貼那天，我在辦公室盯著文件反復看了十遍，最終咬牙貸了款，把三輪車換成廂式貨車，加入 “城市綠色回收聯盟”。穿上統一工裝的那天，妻子特意給我拍了張照片，說像換了份體面工作。現在回想起來，真正讓我覺得 “體面” 的，是在龍崗那家電商公司倉庫的經歷。300 臺整齊碼放的筆記本，通過新配備的檢測平板，我們發現 80% 只需升級內存就能重獲新生。半年后，我收到貴州山區校長發來的照片，孩子們圍在電腦前，屏幕藍光映著他們發亮的眼睛，那場景讓我在送貨路上紅了眼眶。

最震撼的還是第一次走進寶安區的智能拆解工廠。機械臂精準地擰下螺絲，AI 識別系統像長了透視眼，瞬間區分出不同材質的零件。傳送帶盡頭，提煉出的黃金顆粒在陽光下閃爍，廠長指著儀表盤對我說：“小張，你收的每臺電腦，都可能變成 5G 基站的關鍵零件。” 那一刻，我忽然意識到，我們不再是街頭收廢品的小販，而是站在循環經濟鏈條的起點。

但陽光照不到的角落，總有陰影。上個月在水圍村，刺鼻的酸霧差點讓我窒息 —— 幾個流動商販正在用強磁鐵吸附電路板，化學藥劑肆意流淌。我舉起手機拍攝時，有人抄起鐵棍逼近：“多管閑事！” 可第二天，當我跟著環保部門查封黑作坊，看著那些違規設備被搬走，忽然覺得這些年挨的罵、受的威脅都值了。晚上行業群里消息刷屏，老周說：“走！大排檔，我請！” 啤酒碰杯的聲音里，我們聊起正在研發的智能分揀箱，聊起即將上線的 “城市回收大腦” 平臺。

如今我的貨車后視鏡上，總掛著那張貴州孩子的照片。照片邊緣已經卷起毛邊，可每次等紅燈時瞥見，疲憊就會被某種熱流沖散。城市里的鍵盤聲永不停歇，舊電腦不斷被貼上淘汰標簽，但在我們這群人的接力下，那些曾被視作電子垃圾的設備，正以全新的形態延續生命，成為照亮另一群人世界的光。